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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发布时间: 2023-07-13 16:24:56
在北京的收藏圈和摄影圈,路万江被称为“老路”或者“路爷”。他花尽自己30年的薪资收藏古典相机,令很多人感叹:喜欢研究和坚持不懈地对待一件事,普通人竟然也能搞得这么成规模。
6月30日,北京青年报记者走进位于朝阳区的一栋公寓,听路万江讲述他多年坚持寻觅、收藏古典相机的经历与故事。在他家中的柜子里,摆满大大小小的古典相机,散发出古朴的艺术气息。“我可以自信地说,我现在所收藏的19世纪古典摄影器材体系,能最接近完整地讲明白摄影术发展的来龙去脉。”一台台曾经推动摄影史发展的古典相机,静静地伫立着,在路万江长久欣赏、痴爱的滋养下,它们似乎活了,机身上跃动着一股动静皆宜、神采奕奕的生命力。
每天,路万江和他的相机们都有固定的“亲昵时光”,他会时常逐一把玩、拾掇一番。然后,他喜欢在阳台临窗小坐,眺望窗外,看四季风云里不断变幻的景色。
从小喜欢集物,收藏古典相机独来独往
喜欢收藏的人,一般从小就有集物、整理的习惯。50后的路万江笑言他便如是,“从小喜欢收藏,糖纸、烟盒、邮票、毛泽东纪念章……有些东西现在还保留着不少。”
老路打小儿在北京东城长大,对建国门一带怀有深厚的感情。他印象很深的是小时候常去北京火车站玩,去火车站的目的就是捡香烟盒。“攒烟盒,可能是我平生的第一个收藏了,可惜后来都送给了别人。”他还清晰地记得,他们小时候最爱在东便门外大通桥的石桥底下玩,时不时还能够从水中捞出大洋、铜佛。长大之后,路万江做过木工,后来进入物资部门工作,直到退休。然而任由岁月如何流转,收藏始终是他的心头所好。
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人们手里有点儿闲钱了,路万江单位的经济效益也很不错,他曾经一度专注于收藏过一段时间笔筒等文玩。无论收藏什么,路万江都特别爱钻研,边看书边学习。随着知识和经验的增长,也会发现自己买了很多赝品,逐渐意识到“走的路不对”。就在他苦恼于收藏一个什么专题,才能够保证每件东西都货真价实的时候,有朋友跟他建议说,“老路,不如你收藏科技类古董,它制造复杂,不容易造假。”
路万江受到启发。科技类古董主要就是怀表、相机两大类,收藏圈有句老话,叫“穷玩车,富玩表”,他掂量了一番自己的荷包,只能选择“有计划地收藏价格相对较低的古典相机,尤其是重点收藏那些年代久远的古典相机”。
就这样,确定了收藏方向和目标,路万江就全身心投入其中。古典相机的集藏途径,大多是通过网络或网上拍卖会,还有就是通过国外的朋友或自己出国的时候寻找、购买。那时候他工作很忙,有时候无暇顾及,但“老路人缘好”起了作用,单位里英语流利的年轻人和家里人,都帮他上网查资料、翻译、沟通联络,路万江倒也爽快:“我只负责选择东西,看好了,别人负责联系、结账事项。”
走进古典相机的世界,如同打开了一扇新知识的大门。路万江直言,他的乐趣在于买来藏品之后,查找、研究它在历史上的地位和作用,然后分门别类地做一些心得笔记。他清醒地看到,“19世纪古典相机存世量本身就比较稀少,而专门收藏研究的人更少,我感觉有点独来独往,与世无争的意思。”
在路万江看来,潜心研究、不计名利的做派才是真正的收藏家,就像他一直推崇的鼎鼎大名的“民国四公子”和当代的王世襄先生。“收藏不是买来东西单纯地囤积起来,等过几年涨了价就给卖出去赚钱,那不叫收藏,那叫商人。”路万江形容自己这么多年来就像在打造一条古典器材的历史珠链,“它最好是完整的,假如它应该由100颗珠子组成,当有了1颗、2颗、第N颗珠子……我就会想方设法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去把仍然缺失的那些珠子找来。”
在不断编制这条“珠链”的过程中,路万江体会最深的是,把零散的藏品集为系列,把孤立的藏品配成全套,既方便用于梳理藏品之间发展变化的历史逻辑,又有利于加深对这件藏品的了解。“这种对藏品背后的历史典故进行发掘、研究和整理的收藏之乐,是一件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的快事。”
1889年胶卷出现,国内专注于收藏此前摄影器材的收藏家,凤毛麟角。从1992年开始到现在,三十多年间,从收藏数量来说,路万江的藏品谈不上多,只有300多台。但是,他收藏的不仅仅是相机,还有描画箱、彩灯、镜头、快门、测光表等等相关器材,以及大量各种古典工艺拍摄、制作的照片。它们可以成系列地展示出一个清晰的时间轴,比如它是哪年出现的?由谁发明的?它在摄影史上起了什么作用?产生了哪个著名的摄影家?这个摄影家用它拍出了哪个著名的作品?甚至由此产生了哪个著名的摄影流派等等,都可以追根溯源地呈现出来。
“国内收藏一战以前相机的,或者更苛刻一点说,收藏1889年胶卷出现之前摄影器材最多的,可能就是我了。”路万江不无得意地说。
试图用自己的藏品构筑出一个完整的古典摄影器材体系
众所周知,摄影诞生于1839年。而实际上,从16世纪中期,摄影术的雏形——暗箱,就已经出现了。后来一些器材以及科技的发明,不断推动着摄影向前发展。路万江坦言:“提到相机,如果只停留在数码相机、胶卷相机去叙述,是远远不够的,这只是相机发展历史中离我们最近的两个阶段。我们不应该忽略掉它之前的六七次迭代过程。最初的相机是从暗箱发展而来,比如人类历史上第一张照片,就是1826年尼埃普斯用暗箱拍摄的《窗外》。自那之后,从各种形式的暗箱发展到明箱,从无镜头暗箱到有镜头暗箱,从方箱式相机到滑箱式相机、从滑箱式相机到皮腔式相机、从皮腔式相机到金属异形相机……在感光介质上也经历了沥青版、银版、火棉胶版、费罗法(铁版)、安布罗法(玻璃版),再到纸基胶卷、无纸基胶卷……才一步一步最终到达如今我们都在使用的数码相机。
在研究藏品的过程中,路万江越来越把“追求有历史节点意义、珍稀而有代表性的藏品”,作为自己的目标。他试图用自己的藏品构筑出一个完整的古典摄影器材体系。
比如,风行于18世纪的篷房式暗箱镜头,就有很好的历史节点意义。因为从16世纪后期开始出现的各种暗箱,大多是利用封闭的房屋改制而成,无法移动使用。篷房式暗箱的出现,便标志着人们对暗箱小型化、可移动化的要求,是一个节点和开端。
再如19世纪初期由谢瓦利埃发明的明箱,画家使用它绘画,就可以摆脱此前使用传统暗箱必须身处黑暗环境中的要求。从而为画家们的工作提供了更大的便利。时至今日,这类绘画用明箱仍然在被人们广泛地使用。
另外,路万江还收藏有一套国内罕见的整套银版摄影器材。铜板底片,上面镀银,镀银铜板与碘发生化学反应后,产生可以感光的碘化银,拍摄完搁到熏蒸器里,温度控制在50℃左右用水银显影,再定影。这件藏品旁边就摆着它拍出的银版照片,到现在画面还很清晰。
前几年,路万江偶然入手了一台杜布罗尼相机,是存世不多的玻璃湿版摄影器材的早期代表机型,虽然它外观的使用痕迹较重,但毕竟完好无损,这让路万江很是高兴。高兴之余便又“得陇望蜀”,他不由痴想,“如果能像乔治·伊士曼摄影博物馆那套相同的藏品一样,配齐它的七只药剂瓶就更完美了。”这么想的时候,路万江其实心里也明白:“杜布罗尼相机不容易找到,与它配套的那七只药剂瓶更是无处寻觅,要知道,它们都是150多年前的东西了,又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而且还是易碎物品……”但谁能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去年2月,路万江突然在网上见到一位法国老卖家推出了这套药剂瓶,全套药瓶由1只棕色、6只透明瓶子组成,瓶身上皆有阳文“DUBRONI”字样,封盖也完好。他欣喜若狂,迅速付款购买。
摄影史就好比是
一条由两根铁轨组成的铁道
交谈中,路万江对每一组器材都非常熟悉,对它们背后的每一个历史掌故更是如数家珍,“这个是1840年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的、可以拍摄人像的相机,它虽然是原厂编号复刻品,但也弥足珍贵;这个是侦探相机,从它开始,相机脱离了三脚架,实际上就是手持相机的开始;这是历史上最早的彩色相机;这是世界上最早的胶卷相机——柯达一号相机,它的胶卷长度是6米,可以拍100张直径60毫米的圆形相片;这一台是欧洲的第一台胶卷相机卢佐相机;这是1882年的康比相机,它可以既做相机又做观片器使用;这是1889年的卡兹玛布赖特相机,它也是最早的双反相机,也应该是现在很多人热衷收藏的双反相机的源头;这两台相机展示了皮腔的演变:一个是早期的等径式皮腔相机,皮腔前后直径一样,另一个是肯尼式皮腔相机,从它开始,皮腔设计为前小后大,使相机折叠起来更薄;这个光球相机是‘自行车摄影’的先驱……正是这些历史节点性相机的出现,才会助推摄影史向前发展。”
在路万江看来“研究一个专项的历史,离不开对器物的考证,更要对器物的研究达到理论上的升华,所谓‘物以载道’”。
对于摄影史,路万江有个形象的比喻:“摄影史就好比是一条由两根铁轨组成的铁道,一根铁轨是摄影器材和工艺的发展,另一根铁轨是摄影作品的发展。这条铁道上有无数个大小不同的车站,有一等站、二等站,也有三等站、四等站。而这一个个火车站就是摄影历史进程中依据重要性不等而分列的一个个节点。比如1839年达盖尔发明了银版摄影术,这个显然应该是一等车站;比如1902年前后开始在北美流行的马路摄影,是因为当时出现了一种专用的徽章相机,这个更偏于时尚潮流,只对摄影产生局部影响的节点,就属于较低等车站……虽然车站大小不等,但是它们仍然在摄影历史上具有自身的重要性。”
路万江笑言,他每次应邀去一些大学做讲座,一讲这个学生们都爱听。“比如新闻摄影的出现与帘幕快门的出现有什么关系?帘幕快门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1882年德国安许茨教授发明的。他是在什么基础上发明的?他是在桑顿。是在皮卡德卷帘快门的基础上发明的,他利用布帘上面缝隙的宽窄来决定透光瞬间的速度,因此有了高速快门,再加上有了大通光量的镜头,让新闻摄影成为可能。像著名摄影家萨罗蒙,他用的就是早期装配有帘幕快门的厄曼诺克斯相机。”
“到现在为止,我收藏的古典摄影器材,能够比较完整地展示自16世纪后期以来各种暗箱(包括明箱)的发展变化,还有在此基础上出现的银版摄影术、卡罗法摄影术、湿版摄影术、费罗法摄影术、干版摄影术,直至胶片胶卷出现。相应的,也有滑箱式相机、皮腔式相机、立体相机、平板相机、手持相机、异形相机……”让路万江欣慰的是,“作为一个工薪族,做到这一步我挺自豪的。”
退休后全力以赴,“脑子里没有别的”
路万江直言,退休以后的这八年对他尤为重要,“我几乎全身心投入其中,看的书是这方面的书,上的网是这方面的网,交的朋友是这方面的朋友。我在日常生活中没有物质追求,90%的钱都花在这方面,脑子里边没有别的。在这八年我补齐了很多东西,使我的藏品逐步形成了一个体系,到目前为止各个摄影器材阶段的东西我基本上都有了,我很幸运。”
“不管它多么难找,我从来没有过畏难,这是兴趣使然。要说遗憾,总还是会有,比如有的时候特别好的东西也找到了,但是钱不够,就只能看着它跟我失之交臂,等以后再去努力购回它。”
更令他惊喜的是,退休后接触了更多收藏圈的朋友,不仅提高了自己收藏的专业知识,更给精神生活带来了许多愉悦。
在路万江看来,没有技术支持的东西,说服力是比较苍白的。“比如什么是原版照片?任何一张照片,如果不能从技术上、工艺上决定它不可复制,就很难说它是唯一的所谓‘原版’。我认为不可复制的照片,才叫原版照片。比如银版照片,再比如像彩色照片当中不可复制的只有奥托克罗姆彩屏干版照片,它是用双层玻璃夹着彩色土豆粉拍摄的,它没法复制。”
“给我一个空间,我能给你一个国内目前最完整系列的古典摄影器材展示。”这么多年来,路万江关注、参观过世界各地一些摄影博物馆,“能够完整展示科技类文物的相机博物馆的展览,应该能够被更多的人看到。”他认为,古典相机这类藏品的收藏、展示、传承或转移,当然是应该依据摄影器材史及摄影史的发展时序,注重首创性、节点性,以完整的藏品体系整体呈现为最佳。
“摄影术怎么来的?怎么发明的?怎么产生的?我只是想在中国有一个早期摄影器材较为完整的收藏,希望更多的人能够看到。假如有一个机构,既有完整的古典摄影器材集藏,又有完整的古典影像作品与之呼应,那有多完美啊!”对于未来,路万江充满期待和憧憬地说。